歧视比迷信更可怕

作者：卡乎

女人们的愚昧无知和缺乏人性被当作悲剧的主要原因，男人和社会都成功地隐身而遁了。

有一天，女儿爬到窗台上玩。楼下有人喊叫，家人没有听见。不一会儿，警察就上门了。尽管我们早已经把窗户封住，孩子不会掉下去，但还是受到警示。女儿也由此知道事情的严重性，从此再也不爬窗台了。

大人对孩子管教不当，尤其是威胁到孩子安全时，社会（邻居、路人或者政府机构）就会出面阻止，或者提供帮助。这是社会的一种基本职责。假如社会未能尽职，舆论应该讨论如何完善对孩子的保护机制，而不是去报道诸如“中国人迷信让孩子爬窗台吉利”的八卦。

广州女童津津受母亲李文娟虐待长达七八年时间。2013年4月，津津腹痛未能得到应有的照料，反而遭母亲殴打。随后，津津因呛入呕吐物引起窒息，死在求医的路上。津津失去生命之后，警察出现了，李文娟被拘捕、起诉；媒体也出现了，报道了这桩虐童案，呼吁重视虐待儿童问题。

遗憾的是，媒体看似严肃的报道中，掩饰不住露出了八卦的表情。报纸的标题是“亲妈施虐女童殒命，案发后供述称误信女儿克自己”，把“误信女儿克自己”当作重点。文章发到网上，网络编辑更是画龙点睛地，将标题改为“亲妈虐死12岁女儿，因婆婆说‘她克你生不出儿子’”。从这个标题中，你看不到男人的养育责任，也看不到社会的保护责任，只看到两代女人的愚昧故事。“亲妈”二字还让人联想到那些对再婚女人充满歧视的邪恶后妈的传说。

细读报道可知，李文娟曾经对警方供述，自己之所以虐待亲生女儿，是因为听信了家婆的“女儿与自己相克（让她生不出儿子）”说法。但是，记者随后清楚地写道，“李文娟对法官说，自己其实并不相信‘相克说’，只是因为女儿越来越叛逆，自己要带4个孩子，压力实在太大，才会动手打她”。接着李文娟再一次强调，“她一直以来压力很大，烦躁不堪。家中上下全是她一个人操持，还要照料孩子辅导他们功课。因为性格越来越不好，身边也没什么朋友，心中的郁结不知如何排遣”。

首先，无论什么原因，虐待儿童都不能容许。这方面记者有所涉及，访问了津津的老师，并指出“在欧美，受虐儿童举报法已经制定，医生、教育者等与儿童密切接触的人都被强制要求报告可能的儿童受虐。如果选择不报告，将面临一定的处罚”。

其次，如果要探讨李文娟虐童的原因，已被她自己否定的“相克”说不仅不是重点，甚至转移了话题。与其说是两代女人的愚昧和迷信，不如说是她们受到重男轻女观念的强大压力。在这种传统中，女人一生的主要价值就是为夫家生下男孩。无论是否相信“相克”说，这种压力都可能导致对女婴（童）的虐待与迫害，例如在女孩体内扎进数十枚针，把女婴杀害后埋在大路上任人踩踏等等。

而且，李文娟讲述了另外一个重要原因，那就是底层妇女家务和育儿的任务繁重，情绪抑郁无以排解。和很多家庭主妇一样，李文娟整天忙碌，筋疲力尽。但是，由于社会只为男性占多数的（家庭外）工作支付报酬，家庭主妇的劳动还得不到认可。这也会导致她们自我认知度低，精神压力增大。

每当有“亲妈”虐童事件发生，舆论往往归咎为当事人的没人性。女人被设定不仅本能爱孩子，而且天生就知道怎样去爱。事实上，爱是一种知识和技能，需要得到社会的支持和培训。对于很多人来说，离开暴力就完全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。暴力必然导致孩子的拒斥和反抗，这被认为是“不听话”、“叛逆”，需要更多的暴力来打压。如此恶性循环，直到惨剧发生。

这些母亲需要的，不是对她们的愚昧和迷信的嘲笑，而是社会系统的支持，包括改变性别歧视的观念，认可家务劳动的价值，减轻女人的家务负担，帮助她们解脱精神烦恼，以及让她们学习如何在非暴力的前提下管教孩子，还有让男人更多地参与家务劳动及儿童教育。而且这些帮助伸手可及，大小皆宜，而不是等到无可挽回的惨剧发生，舆论报道和呼吁之后，各种帮助才滚滚而来。在李文娟..务劳动的价值，减轻女人的家务负担，帮助她们解脱精神烦恼，以及让她们学习如何在非暴力的前提下管教孩子，还有让男人更多地参与家务劳动及儿童教育。而且这些帮助伸手可及，大小皆宜，而不是等到无可挽回的惨剧发生，舆论报道和呼吁之后，各种帮助才滚滚而来。

在李文娟虐待孩子的故事中，“相克”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絮，可以忽略不计。然而，审讯的警察对此很有兴趣，专门记录下来；法官也很感兴趣，做了法庭调查；媒体更感兴趣，拿来做了标题。为什么大家都对当事人否认的事情感兴趣呢？因为这样可以满足他们对于“坏女人”的想象。女人们的愚昧无知和缺乏人性被当作悲剧的主要原因，男人和社会都成功地隐身而遁了。